辛簡楞了一下，旋即反應過來：“我馬上就到。”說完匆匆就往外跑。

羅雲生在後面說：“你還沒穿外套呢。”

辛簡哪裏還顧得上穿外套，他的心怦怦狂跳，佟弋的表姐來了，她一定有佟弋的消息。辛簡急匆匆地奔跑下樓，身上還穿著睡覺穿的運動服，北京的十月天氣已經有些涼了，人們都已經穿上了外套，辛簡一路從去上課的人群中擠過，穿著拖鞋狂奔著，直往北大愛情勝地未名湖而去，在樓梯上還撞到了正要去上課的白俊聰。白俊聰看著急匆匆的辛簡，開口叫了一聲：“辛簡……”辛簡充耳不聞，已經消失在樓梯下了。

清晨的未名湖畔都是勤學的孩子，湖邊坐了很多晨讀的人，北大的孩子都是這麽愛學習的。辛簡站在湖邊看了一圈，試圖找到袁典的所在，沒有。他拿出手機，再次撥了那個號碼：“你在哪裏？”

袁典說：“在湖心那個島上，你過來吧。”

辛簡擡眼往島上看過去，樹木太多，看不清在哪兒，他只好認命地繞了半個湖跑過去，袁典正翹著腿坐在亭子裏，看著辛簡，上下打量了一眼，然後勾起嘴角笑了。

辛簡看著袁典：“袁姐。”

袁典皺眉說：“你怎麽也不穿個外套，鞋子也沒換。”

辛簡哂笑了一下：“讓女士等太不應該了。”他在袁典身邊坐了下來。

袁典看著他的臉：“臉都沒洗就出來見女士，你也太不拘小節了，佟弋就喜歡你這邋裏邋遢的樣子？”

辛簡笑不出來了：“姐，你都知道了？”

袁典掏出一張濕巾紙，遞給他：“擦擦眼屎吧。”

辛簡略尷尬地接過紙巾，擦了一下臉，然後看著袁典：“姐，你有佟弋的消息嗎？”

袁典臉上的妝容非常精致，嘴唇是鮮紅色的，在那張煞白的臉上看起來非常突兀，她說：“小嘴可真甜，不枉費我跑這一趟。佟弋托我給你送禮物過來。給，就是這個，本來是昨天就要送來的，但是沒趕得及，昨天過來的時候太晚了，今天一大早就送來了，希望沒有讓你太失望。”

辛簡拿著袁典遞給他的小盒子，喉頭滑動著，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開口說話：“怎麽會失望，太麻煩你了，姐，謝謝！”

袁典看著辛簡，有些同情地說：“最近是不是都沒休息好，黑眼圈好重。我已經聽佟弋說過你們的事了，舅舅舅媽也真是的，這都什麽年代了，美國都可以同性結婚了，他們還在幹擾子女的戀愛自由，真是有夠老土的。”

辛簡勾起嘴角，無奈地笑了一下，他拿著那個小盒子，特別想拆開來，但是他不舍得，哪怕是佟弋的表姐袁典，他都不願意和她分享，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沖動，不把註意力放在那個盒子上，而是和袁典說話：“他現在在哪裏？”

袁典說：“還在家裏吧，他要準備這個月的托福考試，只要考試一通過，他就立即動身去美國了。”

辛簡心說，那就意味著，佟弋現在還在國內，沒有離開，只是他卻遵從了約定，不再聯系自己，就連送一份禮物，都是托表姐送過來，當然，更主要的也許是想從表姐那裏得知一些自己的消息。

辛簡想到這裏，抹了一把臉：“我知道了。姐，麻煩你轉告他，讓他好好準備，不要擔心我，我會照顧好自己的。”

袁典伸手拍拍他的肩：“不管怎麽樣，姐都支持你們的。”

辛簡拿出手機：“姐，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吧，以後方便聯系。”

袁典點頭，報了自己的微信號：“佟弋這小子護犢子護得還真夠厲害的，上回去我那都不願意將你的聯系方式給我，要是我早知道你們的事，這個節骨眼上，可能還能幫你們說幾句話呢。哎，算了，說多了你反而難過，以後有什麽事可以跟姐說，我也常來北京的。”

辛簡點頭：“嗯，好的。姐，你吃過早飯了沒有，我請你去吃早飯。”

袁典擺擺手：“不用了，你趕緊回去吧，這早晨天氣也涼快，你穿得太少了，當心感冒。以後別這麽冒失，我可不敢昧著良心跟佟弋說你過得很好。”

辛簡感激地點頭：“好的，謝謝姐，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。中午我請你吃飯行嗎？等我上完課。”

袁典說：“算了，我上午還要去辦點事，中午可能要陪客戶吃飯，你忙你的，有空我會跟你聯系的。”

“好的，謝謝姐。姐你慢走啊。”辛簡非常狗腿地說。

袁典說：“行了，你趕緊回去吧。”袁典的語氣就跟大部分北方女孩那樣，大大咧咧的，說話似乎不耐煩的樣子，其實裏面包含著關懷在其中。

辛簡一路趿著拖鞋啪啪啪跑回宿舍，羅雲生已經不在了，李程在收拾書包，鄭淵龍去洗漱了，李程問：“辛簡你要去上課嗎？”

辛簡問：“上午什麽課？”

李程說：“高數和計算機。”他和辛簡今天選的課是一樣的。

辛簡看了一下手裏的盒子：“我去。”自打認識佟弋，辛簡就對數學有著特殊的感情，好像學好數學就能更貼近佟弋一些似的，現在佟弋不在身邊，這也算是一種寄托了。他匆匆換衣服，三兩下刷牙洗臉，也沒有梳頭發，胡亂抓了書本就走。

李程說：“你好歹把鞋子換了吧，不著急，遲到幾分鐘關系也不大。”

辛簡趕緊換上鞋子，一邊走一邊提鞋跟：“不好意思，還讓你等我。”

李程拍拍他的肩：“沒關系，走吧，我也沒幾次準時過。”

鄭淵龍洗漱回來，經過辛簡，看也沒看他一眼，招呼也沒打，辛簡沒往心裏去，他趕著去上課。

辛簡早飯也沒吃，趕到教室時還是晚了幾分鐘，教授已經在講課了，後面的座位差不多都滿了，只有前面一二排還有空位子，辛簡猶豫了一下，貓著腰往前面去了，剛坐定，教授就轉過身來了，看見講臺下多了個人，看著辛簡的尊容，最後什麽也沒說，繼續低頭講課。

佟弋伸手去包裏拿課本，摸到佟弋給他的那個盒子，指尖摩挲了一下，內心似乎被填滿了一些，他拿出課本和筆記本，開始認真聽課。

教授講解了一個例子，然後在黑板上出了一道習題，讓大家解答，這題有一個小陷阱，很多人繞不開，就掉進去了。辛簡的數學解題思路受佟弋的啟發，很會抓重點和難點，倒是沒費什麽勁就解出來了。

教授讓人上黑板解題，居然沒有人響應，他看著臺下的辛簡：“這位同學，你來吧。”

辛簡也沒拒絕，上去把題解了，思路清晰，簡單明了。教授看了，微微點了一下頭，又將整道題重新講了一遍。下了課，教授叫住辛簡：“同學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辛簡報了自己的名字，教授在花名冊上記了一筆，辛簡也沒怎麽在意，可能會當平時成績計分的。

上完高數課，又上了兩節計算機，辛簡餓得饑腸轆轆，早飯都沒吃呢，也顧不上沒刷牙洗臉，跑到農園食堂買了份飯，狼吞虎咽吃了，這才回宿舍去洗漱。

忙完這些，他才爬上床，拿出書包裏的禮物盒子，仔仔細細看了一下，盒子不大，是個方形的，沒有蝴蝶結，用純凈的藍色包裝紙包著，這是佟弋最喜歡的顏色，應該是佟弋自己包的。他用手摩挲了一下，小心地拆開了盒子，裏面是一串念珠和一個u盤，辛簡將念珠拿起來，套在手腕上，大小正合適，又拿著那個u盤看了一下，拿過自己的蘋果電腦，開了電腦插進去，點開，裏面只有一個文件，是一個mp3音頻文件，他插上耳塞，顫抖著手點開來。

清脆悅耳的吉他聲響了起來，然後一個幹凈清亮的男中音唱了起來：“漫漫的長路，你我的相逢，珍惜難得往日的緣分……”聽完這一句，辛簡的眼前就模糊起來了，後面再唱了什麽他沒仔細聽了，這是佟弋的聲音，他給自己錄了一首歌，辛簡擡手擦了一把眼淚，回過神來，註意到已經唱到副歌部分：“……和你相依為命永相隨，為你朝朝暮暮付一生，真真切切愛過這一回，無論走遍千山和萬水，和你白頭偕老永相隨，為你甘心情願付一生，風風雨雨艱辛去共存，陪你走過一程又一程，不後悔。”

佟弋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蕩，直到聽完這首歌，佟弋都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，辛簡又重新聽了一遍這首歌，聽完一遍又一遍，明白了佟弋要說的話就都在這首歌裏。辛簡五音不全，平時除了聽rap，很少聽慢歌，他以前從未聽過這首歌，然後根據裏面的歌詞上網搜了一下，這歌的名字赫然叫做《甘心情願》，是一首十多年前的老歌，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歌詞，覺得這歌的每一句話，都是佟弋要跟自己表達的。

辛簡將這歌存在電腦裏，又下到手機裏，將它設為手機鈴聲，戴上耳塞，單曲循環，就如同佟弋一直在耳邊呢喃一樣，他的心慢慢地平覆下來，佟弋一直陪著自己呢。

辛簡閉上眼睛，躺在床上聽歌，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的那個mv來，然後坐起來，翻出扔在文件夾裏的那個文件，當時他還未跟佟弋互明心跡，做的東西打算給自己看的，後來竟也沒有想起來要給佟弋了。

他點開mv重新看了一下，覺得還不夠完美，又將後來拍的照片翻出來，還選了自己的照片添加進去，重新剪輯了一番，看著原來配的歌，是一首關於暗戀的歌，現在看來也不合適了，他想了想，如果能夠自己唱一首，那就再也合適不過了。想到這裏，他先把這事先放一放，好好挑首歌。他決定把這個做好後送給佟弋，讓自己也陪伴在他身邊。

五六節沒有課，辛簡聽了一個中午的歌，滿心都是佟弋動人的情歌，然後起來去上七八節的課，在樓下遇到白俊聰，對方跟他打招呼：“一起去上課吧。”

辛簡說：“你跟我選一樣的課？”

白俊聰說：“我沒課，陪你一起去上。”

辛簡笑著搖頭：“還是不用了吧。”他又不是佟弋，自己也不是女生，陪著去上什麽課。

白俊聰說：“你昨晚上說的都是真的嗎？”

辛簡楞住了：“啊？”

白俊聰摸摸鼻子：“就是你喝了酒後說的那些事。”

辛簡腦中冒出一個大警報，昨晚上他喝了酒後果然還說什麽了吧，該死，喝醉了後說什麽話他是完全沒有印象的，難道他把自己心底深處的秘密都說出來了？那為什麽羅雲生說自己什麽都沒說呢。

辛簡打了個哈哈：“喝醉了，都是亂說的，你別當真。”

白俊聰看著他：“別人都說酒後吐真言。我看你回來後情緒一直不太好，是因為你那個朋友的緣故吧？他轉學了？”

辛簡更是心頭發毛，他完全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呀，早知道就不該破罐子破摔，借酒消愁的，只好避重就輕地說：“嗯，他去留學了。”心中如有萬只羊駝奔過，自己昨晚上到底說了啥！

白俊聰拍拍他的背，辛簡以為他想安慰自己，結果他說：“新生杯馬上就要開始了，你去報名了沒有？”

辛簡此刻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來，別說是踢足球了，他搖了搖頭：“不想去了。”

白俊聰說：“怎麽了？你不是踢得挺好的嗎，好好的怎麽又不去了？”

辛簡說：“沒勁！”

白俊聰笑著說：“我知道你最近情緒不太好，但是看得出來，足球是你的興趣，不要被一時的情緒左右了你的生活。就算是天塌下來，生活也還要繼續的，更何況你的朋友只是出國留學，又不是永遠不見了。”

辛簡聽他這麽一說，覺得也有道理：“嗯，我再考慮一下。”

“盡快吧，馬上就要開始比賽了。這兩天就要決定下來。”

辛簡點頭：“好。我先走了，再見。”說完推上自己的車，飛快地跑了，晚點得問問羅雲生，昨晚自己到底說了什麽。

下了課，辛簡打電話給羅雲生：“吃飯了嗎，雲生？”

羅雲生說：“正要去吃。”

辛簡說：“走吧，去學一，我請你吃雞腿。”

羅雲生笑道：“什麽好事，請我吃雞腿。”

辛簡說：“來不來？”

“來，來！在學一等我。”

五點是食堂開飯的時間，下午吃飯的人沒有中午吃飯的人集中，因為不少人第九課還有課，辛簡排著隊，買了兩只雞腿，和羅雲生一人一只。羅雲生笑逐顏開：“找我有事？”

辛簡也不拐彎抹角：“我昨晚喝了酒後，究竟說什麽了？”

羅雲生看著他：“沒說什麽呀。”

辛簡說：“好兄弟，你就別幫我掩飾了，我自己知道我的尿性，喝了酒後就愛胡說，但是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。”

羅雲生吃著雞腿，看看周圍：“吃完飯找個清靜的地方說吧。”

辛簡點點頭：“好。”

吃了飯，兩人找了塊草坪坐了，羅雲生抹了一把臉，不知道怎麽開口。辛簡開門見山地說：“我是不是說到佟弋了？”

羅雲生垂著頭：“嗯，你喝了酒後就在哭，一直叫佟弋的名字，說不想和他分開，也想去美國。”

辛簡心下黯然，當時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吧，沒想到這麽幹脆利落就出櫃了，他說：“抱歉，沒有給你們造成困擾吧。”

羅雲生搖頭：“我沒關系。你和佟弋真的是一對？”

辛簡點了一下頭：“我為他考的北大。”

羅雲生詫異地看著他：“那他為什麽還要出國？”

辛簡用力吸了一下鼻子：“他父母發現我們的事了，不讓我們在一起。”

羅雲生點點頭：“原來是這樣。”過了一陣子，他又說，“其實我們系要出國也很容易啊，想要在一起還不容易？”

辛簡苦笑了一下：“這是我們的一個約定，而且目前我的情況也不能出國。以後再說吧。”阿嬤的身體現在已經這樣了，他要盡可能抽時間回去陪她，在北京已經非常不方便了，更何況是國外呢。

羅雲生伸出手，猶豫了一下，拍了拍他的肩：“加油！”

辛簡說：“非常感激你的理解和支持，沒有歧視我。”

羅雲生笑起來：“這裏是北大啊。我來，就是因為它的自由民主，兼容並包，如果我做不到包容別人，怎麽期望別人包容自己？”

辛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，羅雲生果然是個好孩子：“謝了，兄弟，以後赴湯蹈火，在所不辭。”

知道自己已經出櫃了，辛簡留意了一下，李程的態度還像往常一樣，並沒有什麽歧視的感覺，鄭淵龍一如既往的高冷，辛簡捉摸不透他的想法，但是樂觀一點去看，至少他沒有在面上表現出歧視和厭惡來，至少還能和平相處下去。

以前辛簡打算，到大二的時候就和佟弋去租房子住，現在佟弋人已經不在這裏了，這個打算也就沒有了太大的意義，如果不是和舍友相處不下去，就沒有必要出去住了，他怕一個人太孤單，總是遏制不住對佟弋的思念。

新生杯足球賽開始了，辛簡去報了名，佟弋不在身邊，但生活也要繼續，他不能夠怨天尤人，更不能自怨自艾，他要活得充實一些，積極一些，這樣才能讓佟弋放心。再者忙碌一些，會讓自己不會去胡思亂想。

白俊聰和辛簡是一個院的，自然就成了隊友，每天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來找辛簡去訓練。辛簡知道白俊聰知道自己的性向了，也隱約猜到了這家夥的意思，所以一般情況下還是避免和他親近的。

辛簡本來是個性格開朗的人，容易跟人打成一片，白俊聰的外向比辛簡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在訓練和比賽的時候，總喜歡將辛簡攬在自己的羽翼下，跟每個人表示：辛簡是我鐵哥們兒，大家給我個面子，多照顧下他。好像辛簡是個小孩兒似的，其實辛簡往那一站，塊頭並不比誰小。

辛簡覺得白俊聰這家夥有些自我感覺良好，以為人人都買他的賬，也以為自己是個膿包慫貨，還需要人照顧。

所以在一次比賽結束之後，白俊聰硬塞給辛簡一瓶果粒橙，辛簡拒辭不受，白俊聰說：“你個小別扭樣兒，叫你喝你就喝！”

辛簡說：“我不愛喝果汁，你自己喝吧。”

白俊聰說：“果汁有什麽不好，總比礦泉水好吧。別好心當驢肝肺，拿著！”

辛簡雙手抱著胸：“我愛喝什麽我自己不會買？不勞你破費了。還有踢球的事，連著兩場了，你為什麽老往我這邊傳球，分明左路的位置更好，要不是你老往我這邊傳球，那球就進了！”

白俊聰嗨了一聲：“多大個事，不就是個新生杯嗎，輸贏有什麽關系！功利性能不能別那麽強啊。我給你傳球你還不樂意，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傳呢。”

辛簡斜眼瞟著白俊聰：“這是一支十一人的球隊，大家既然來了，就不是陪著你玩的，這不是你一個人的球隊。你不在乎輸贏，不意味著別人不在乎，你要還是這種態度，最好就退出吧。”

白俊聰梗著脖子嚷嚷：“我憑什麽要退出啊！有本事自己去搶球，我搶了球想給誰就給誰！”

辛簡甩了一下手：“我跟你這樣的人說不清楚，你要下場比賽還這樣，我退出好了，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。”

白俊聰這些天沒在辛簡這裏落著好，耐性也沒了，將果汁往地上狠狠一摔：“隨便你，想滾就滾！老子不稀罕！”

辛簡聳了一下肩，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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